第11章 另一个你
又是那片虚无的黑暗，在那里，半翼只是个看不见的灰尘，游荡在四周，永远地困在那里。
没有什么能看到他，也没有什么能感知到他，天地只有他自己，没有什么能听到他的声音。
在这种无尽的空洞之中，有一束光打了过来。
半翼有些不适地努力地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，是柏匿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。
“起来了？”
半翼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还没消退，呆呆地盯着他，没有接话。
柏匿司二话不说靠近他，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抱在怀里，单手拖着他，将垂落在青年脸上的银色发丝捞起来，别到他耳后。
即使再不清醒，半翼也能够意识到这种行为对于人类来说是非常亲密的，他十分不解，但却没有阻止。
柏匿司看着他乖巧地盯着自己，手心有点痒，不过还是没有放肆下去，反而收回了自己的手。
“跟我去一趟宫里。”
那个有着虫母气息的吃人宫殿吗？半翼下意识地有些抗拒，但是想到柏匿司的职责，还是答应了下来。
“别担心，”柏匿司安慰着他，又将自己的精神体召出来丢到他身上，“这次不进笼子了，你只需要跟我去就好了。”
半翼抚摸着白虎水光发亮的毛发，心里升起来些隐约的不安，但看着柏匿司镇静的样子，懂事地应允。
柏匿司将他抱紧了些许，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外边走去。
壮丽堂皇的宫殿再一次出现在眼前，半翼心里的不详越来越重，他扯了扯柏匿司的衣服，问：“柏匿司，这次来是为什么？”
“汇报。”柏匿司惜字如金，看着半翼眼珠子不安分地辨认着周围的环境，耐心地补充，“像之前一样。”
半翼攥紧了手，温顺地垂头答应，没有再询问。
柏匿司抱着半翼穿过长廊，正要进宫殿时，忽然有人拦住了他。
对方是一个陌生的侍卫，他摆出一张铁面无情的冷脸，公事公办道：“陛下有令，不得带虫族入内，请元帅将他交给我。”
虽然这个人类表面上没有直接地表达，可是半翼还是能从他那瞥向自己的一两眼中看出些不寻常来，那是厌恶与仇恨，是一个正常人类对于虫族最普遍的态度。
半翼生出些抗拒的情绪，默默地攥紧了柏匿司的衣服。
柏匿司察觉他紧张的表现，将他往上托了托，又看了眼不远的宫殿，冷冷地问对方：“什么时候的令？”
侍卫明白他不信，于是补充道：“临时吩咐的我们，二公主过来了，在花园里玩，怕惊了她。”
陶加莎？柏匿司听完不耐烦地皱眉，语气更加寒冷，像淬了冰渣：“那你准备将他带到哪去？”
“待客室。”侍者恭敬地回答。
半翼抓着他的手放松了，他知道自己的处境，不会轻易地给对方添麻烦，于是微微抬手。
柏匿司将他的手掰回来，获得了半翼略带吃惊和不解的眼神。
他莫名有种不想他人抱这只虫族的想法，将对方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怀里，对着侍从点头示意：“带路。”
半翼随着他的走动脚微微晃着，垂眼静静地看着他，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带多少力气地抓了一下他的衣服。
好像也没有多么紧张了。
柏匿司将他带到待客室，放到那只柔软的沙发上，下一秒，他打开了终端，调出卡罗林的消息页。
——现在过来王宫待客室，将半翼带回去。
随后他转头看向侍从，想说什么，又觉得不放心，于是沉默下来。
“陛下在等您。”侍从提醒他。
“知道了。”柏匿司应了一声，又转向半翼，“你在这里呆着，卡罗林会来接你。”
“好。”半翼听话地颔首。
柏匿司嘱咐完转身，接着跟着催促的侍从走了出去。
空旷的空间里，又只剩下了他自己。
半翼的思绪重新转动起来——既然不让他进去，为什么要让柏匿司将他带过来呢？
听那个人类的意思，是原来能够进去，但因为那个二公主，自己暂时被关在了这里。
这么巧合吗？半翼有些忐忑，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。
四周安静的空气告诉他，这只是个错觉。
他动了动自己的腿，已经完全恢复功能了，只不过……在柏匿司面前，还是暂时维持着自己弱小的形象好了。
百无聊赖地等待了许久，不见柏匿司，也不见卡罗林。虽然视野里没有任何人类的迹象，可是半翼清楚，王宫怎么可能会不派人看守他这只虫族，只不过都躲在暗处。
至少半翼能够感觉到，周围有不下八个人类。
他只能安静地坐着，装成一副纯良的样子。
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，半翼耳尖竖起仔细听着，嘈杂的人声意外让他的心有落地的迹象，带给他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。
半翼不禁怀疑，这是否是在做戏试探他，毕竟人类的计谋出奇的多。但很快他就发现，也许是真的骚乱起来，因为他嗅到了虫族的气息。
他们正在靠近自己。
半翼用精神力试探着四周，人类的踪迹消失了。
他这才不继续假装，扶着椅子站了起来。压下那些莫名的恐惧，半翼移动着自己的腿，长时间的不走动让他适应了一会，但是可以接受的程度。
只是来不及，半翼察觉到有两只虫族已经到了门前。
砰的一声，门被大力推开。
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——是那时跟在虫母身边的高等虫族。
果然，虫母一直注意着他的消息吗？
半翼心里有些发凉，可惜他没有机会细想，因为面前的两只虫族已经快速地扑了上来，带着一种要将他撕碎的恐怖气势。
他的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，左手被其中的一个擒住，半翼反手用右手抓了他一把，那支坚硬的手臂如那晚的杯子一样，顷刻化成了粉末，散落在地上，像沙漠里的黄沙。
虫族惊愕地后退了一步，讶异又恐惧地看着他。
半翼看着自己的手，慢慢地抓紧了，他现在有了和虫族僵持的能力，但是这种能力并不为他所控制，所以……
飞船上虫族的声音传进脑海里，半翼忽然有了一个想法，他尝试着控制自己的精神力去覆盖面前的两只虫族，在不可言状的感觉中，物化了他们的神经，找到了其中一个极其微小的缺口。
他试探着将自己的精神化成一根小针刺向他们——“虫母在附近吗”
询问他们为什么抓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作用，因为半翼知道这就是虫母的指令。可是，虫母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，而且是实时知道的，或许她藏在了这个王宫之中。
可是，藏在了哪里呢？
半翼想起上次的疼痛，若有所思。
面前的两个虫族脸上浮现挣扎的神情，半翼明白自己的控制技巧不到位，于是加大了精神力的施压。
“是……”其中一个虫族扛不住的回答。
下一秒，更加强烈的精神暗示被反弹了回来，重重打到半翼的脑海里，像一只铁锤，没有防备地大力砸向他。
半翼忍不住后退一步，捂住了自己的脑袋。更加猛烈的恶心感觉涌了上来，他强忍着，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蠢蠢欲动的两人。
“不自量力。”那个被他控制了一瞬的虫族愤恨地盯着他，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。
另一个被废了手的虽然没说话，但是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，他们两同时冲了上来，虫化了的锋利前肢，朝半翼的脑袋挥下。
疼痛蔓延至全身，半翼明白是自己的能力不够而被反噬了，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躲开，握住了其中一根，用力一抓。
他还不怎么会控制那种能力，只能野蛮地试一试，很幸运，他这种方法是对的，那只虫族的前肢也化成了粉末。
不过显然，他自己也没有多么好受，至少掌心那道淋漓的伤口明晃晃地躺在那，正淅淅沥沥地滴着鲜血。
两只虫族后退一步，谨慎地看着他。
半翼其实已经有些晕眩，但是为了不露出败势，依然装作很有底气：“滚开。”
门在他们背后，这个位置竟然没有人过来，半翼觉得奇怪，但也萌生出一种想法——他要跑到外面去，至少，现在的他对于人类来说，还是个有研究价值的东西。
于是他装着靠近了面前的两个人，假意僵持，下一秒，他不顾反噬的威力，再次发出自己的精神力向他们下了暗示——“停下。”
起作用了，半翼拖着步子跑出几步他们还愣在原地，可是很快，相似的反噬再度卷土重来。
没有见到熟悉的人，半翼心里越加烦躁，他尽力地压制住脑海中的剧烈疼痛，拐着进入了一个角落。
下一秒，他被人一把拽过去，向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狂奔，空气中还有一阵淡淡的酒气。
不是柏匿司的味道，半翼睁开了眼，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——那个曾想要带走他的二殿下。
他挣脱了一下，发现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，正想抬手做点什么，那个玩世不恭的二殿下匆忙中却还抽空对他一笑：“小心点，我这可是在救你。”
救我？
半翼慢慢收回了精神暗示，也有了多余的精力来审视四周——没有虫族，那两个也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。
踟蹰了两秒，他选择放下自己的手。
陶远带着他一路狂奔，避过其他人来到自己的宫殿中，竟然也不带一点喘气。
“放我下来。”半翼虽然不太想暴露，可是身体有些不习惯，想远离对方，所以冷淡地要求道。
陶远意外地看了他的一眼，不知道是惊讶他的话还是腿，但依言直接就将他放了下来，看他站定着的挺拔身姿，挑眉道：“你不是不能走路吗？”
半翼没回答，有些不熟练地走到椅子旁坐下，另开了一个话题：“为什么救我？”
陶远也不介意，同样走过去在他另一边坐下，似笑非笑道：“好玩。”
“谢谢。”
半翼不管他的原因是什么，只在乎最后的结果。
陶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，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，才不太自然地回答了一声：“嗯。”
“那你能把我带回柏匿司那吗？”半翼很直接地问。
陶远脸上那些奇怪的神情又回来，他话里有话：“现在，他恐怕见到你心里都会发怵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半翼听得奇怪，什么叫发怵？
“因为有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虫族，上去捅了他一刀啊，”陶远看戏一般幸灾乐祸，甚至装模作样地捂了一下自己的侧腰，“就是这，那血流的，可厉害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半翼猛地得站了起来，看对方的表情不像作假，转身就要往门外去。
“站住，”陶远喊住了他，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，“听清楚，我说的是——你，也就是顶着你的脸的另一个你。”
“现在你出去，谁知道真假，你除了自投罗网，还有什么？”
半翼果然听话站定，他转过身来，审视着面前的人类：“他会知道那不是我。”
“知道不是你又怎么样？”陶远不在意地笑了，“但在其他人看来，在陛下看来，那就是你。”
潜藏在王宫里的虫族终于有了动作，陶远想着陶严战刻意分离柏匿司与半翼的决定，轻声笑了笑，只是他的嘴里依旧和半翼拉扯：“现在另一个你已经跑不见了，而你也跑不见了，怎么可能这么巧呢？”
半翼想了好一会，回过神来：“你故意的，为什么？”
“我说了，就是为了好玩而已。”陶远还是挂着他那不嫌事大的微笑，对着他招手，“来，坐下吧。”
半翼站立了好一会，终于走过去坐下，忽然他抬头与面前的人类对视一眼——有人来了。
陶远迅速地将他捞过来，转动了转角的一个装置，一块空间镶嵌在墙里，半翼被推了进去。
那个人类的脸上浮现一丝认真，他将机关拧回去：“进去，不要出声，不要相信任何声音，我没有打开之前，你不要动。”
又打开终端屏蔽了一下，陶远找到醉酒的状态，晃悠到桌子旁边，拿起酒壶，对着桌子倒了一些，又将壶口移到自己的嘴边，开始倾倒。
酒水洒在唇边的那一刻，陶乐思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：“陶远。”
他没有回答，直接摊在了桌子上，醉生梦死。
陶乐思破门而入，看着醉倒在面前的陶远，他皱起了眉头，审视地扫了他两眼。
陶远醉眼朦胧地抬头看向他：“大哥？来，喝酒。”
陶乐思忍着不耐坐到了他对面，打量着他：“你刚才去干什么了？”
“刚才啊？”陶远笑了一声，随口道，“搂了一个银发的小美人一把，然后……”
他拉了个长音，吊足了胃口，盯住了陶乐思的眼睛，缓缓接上：“然后，让他给跑了。”
说完他就瘫倒在了桌上，酒壶被推倒，洒在桌子上的酒水蛇一样蜿蜒爬到地上，险些爬上陶乐思的衣服。
陶乐思立刻起身，观察了陶远一会，又扫了眼四周的情况，没察觉出异样，最终挥挥手，和侍从一起退了出去。
半翼在里面只能够听见声音，但又不见陶远过来，想了想还是沉住气，无声地等待着。
过了许久，他听见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动静，陶远的声音重新响起来，他似乎还在原地：“大哥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陶乐思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，半晌，才回答到：“没事，少喝酒。”
“又说这个。”陶远嘟嚷了一声，似乎想拿酒杯喝酒，但没有够着，又重新瘫了下去。
半翼在里头若有所思地听着，也没放出精神力试探，就只是继续等待。
约有半个小时，外面重新有动静。
“出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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