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下套

半翼一动不动——那是陶远的声音，但不对劲。

        打开这个空间的机关就在外面，为什么要直接喊话呢，而且陶远也说了——不要相信任何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半翼出神地想——人类，可真是奸诈狡猾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无声地在与门外的人对峙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感觉到任何精神探知的迹象，也许陶远在这加了一层什么，但他也没敢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空间不是很大，不过坐下的位置还是有的。自从进来开始，半翼就默默地选择了坐下，因为不太确定要呆多长的时间，怕久没活动的脚支撑不住，意外碰出什么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闭上了眼睛，开始思考陶远所说的——另一个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蒙娜为什么要这么做？

        而自己与柏匿司分开这个事情，她又占了多少心思？

        这么多巧合就不算巧合，假的自己出现，又为什么选择伤害的是柏匿司呢？

        线团头尾相连，半翼在黑暗里尝试着将他们慢慢理清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半个小时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睛皮上忽然打下一束光，半翼皱了皱眉，睁开眼，看向了开了机关的人类——是陶远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，半翼终于知道那始终萦绕在殿中的味道是什么构成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感兴趣地盯着那只虫族，像一台扫描机般扫视着后者整个身体，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。他的眼里没有半分酒气，挑眉向他伸出了手：“很乖嘛，不像个虫族，总算知道柏匿司为什么这么破格对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看了一眼他的手，自己撑着站了起来。然后绕过了他，坐到桌边的那个位置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不在意地瞧了眼自己被拒绝的手，轻笑了一声，深呼吸一口气又转到他面前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你带我过来是为了什么，”半翼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陶远，认真地说，“但是，我需要回到他的身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陶远正想开口，但被打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作为交换，虫母在王宫里，”半翼认真地丢下一个地雷，“我两次嗅到了她的气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陶远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被刷下来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，我的异样就是虫母的精神暗示引起的，”半翼一字一句地解释，“还有这一次，抓我的那两个虫族，也是虫母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眼前的虫族不可能在这个点上说假话，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说谎，所以这个消息很大概率上是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是真的是这样，那么虫母到底是谁，什么时候潜近王宫的，又有什么目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父王想清池塘，却让他发现了一条大鱼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走到他侧方坐下，下意识想倒一杯酒，却发现酒壶都被自己做戏时弄倒在地上了，于是手在虚空顿住，又收了回来。他仔细思索着半翼扔出来的筹码——这只虫族，已经学会跟人类谈条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有办法分辨出谁是虫母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办法，我会被反噬。”半翼平静地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，”陶远摸了摸下巴，又提出一个新的疑问，“那么，虫母对你下的精神暗示，有距离的限制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近强远弱，”半翼毫不犹豫地回答，“那个时候我离开了那座宫殿，精神暗示就弱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能确定虫母在这个王宫里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空气静默了下来，陶远的气势与初见时完全不同，过了一会，那种由酒气构成的颓废气氛重新将他整个人覆盖，像是在酒水里整个人泡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非常谢谢你，”陶远撑着下巴对他笑，“但是呢，如果你说的虫母是真的，那么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要有你这个诱饵，还怕引不出来她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确实是这样，”半翼深以为然地点头，“可是，柏匿司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能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虫母以我为蓝本，造出来一个替身，却只是为了捅柏匿司一刀，这太奇怪了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虫母的最终目的，是为了侵占人类的文明，夺取a16星的每一寸土地。但是挡在她面前的，最强劲的对手，是柏匿司。”半翼顿了一下，继续道，“所以，虫母这次的作为只能有两个目的——一是将我带回去，二是杀死柏匿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我消失了，明面上的线索，就指向了那个假的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”半翼盯着陶远，轻轻地下了结论，“就算柏匿司知道那不是我，但若想要找我的话，假的那个我是唯一明面的线索，那么虫母可以利用这个假的我，做的事情就很值得去猜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时候，假的我，到哪里去了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面前的虫族语气很平淡，说出的话却让陶远心惊。

        据他了解，这只虫族在柏匿司将他从那破地方带出来的时候，还是个十乘十的废物。瘸子加语言障碍，根本就不算高等虫族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才多长时间，已经能够如此熟练地运用人类语言，且还能够头头是道地与他分析，将自己的目的做到在敌方那合理化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他的身上，陶远丝毫感受不到属于虫族杀戮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又不倾向人类，不，确切地说，他倾向人类，而那个人类，叫柏匿司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早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就打开终端打探消息了，果不其然，半翼的替身逃走后被发现，逃跑路线的目的地显然是虫星，而柏匿司，此时正在前往虫星的路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虫星？那将是虫族的主场，”半翼皱着眉，他直接了当，“你能帮我过去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会帮柏匿司，万一我要害死他呢？”陶远挑眉，手指却已经在终端发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没有这样的意思。”半翼温声回答，人类的情绪难以辨别，可是他可以看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好笑地摇摇头，兴趣盎然地看着他，就像看什么新奇的物品：“那就当你看得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不回答，只是直直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需要做点准备，但是……我那个王兄，还有点麻烦。”陶远有些难办地叹了口气，“不过，骗他，我在行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等着吧。”陶远把掉在地上的酒壶捡了起来，倒了点在手心，摇摇晃晃地又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艘小型的飞船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柏匿司一脸黑气地坐在那，腰腹的伤口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疤痕，精神体蠢蠢欲动地带起了烦躁的气息，让他的心情差到极点。

        多年的寻找刚有了进展，怎么就这么一会，自己就把他弄丢了？

        而且，那个将刀子挥向自己的虫族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虽然脸看着是与半翼相差无几，但那双眼睛里映照出来的东西，绝不是那个会握着自己手睡觉的半翼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看到他不在原位时，自己就是应该怀疑的，但发现异常后想要带他离开的心太急了，而忽略了这些不对劲。

        而那个盗版虫族，要将自己引向虫星，这是为什么呢？真正的半翼，又去哪了？是被抓回去了吗？

        无论如何，他都要跟上去看看，即使明知道是陷阱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是真正的战役，自己是不能随意地带士兵的，他挥退了试图跟上来的卡罗林与布伦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元帅，那只虫族已经对您造成了威胁，您——”布伦达上前一步，手掌不自觉地握起来，试图劝阻面前的柏匿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是他。”柏匿司抽出点精力来回答他，落在地板上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烧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只假的在下套，那就看看他会干什么。”柏匿司没什么起伏地说道，却给人一种他即使独自被困虫星也能杀出一条血路的狂妄感，不过事实如此，这个有着a级精神力的帝国元帅确实是有这个本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来得太过巧合，一环扣一环，半翼的消失和跟半翼长地一模一样的虫族，就为了引他过来虫星，像是蓄谋已久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信半翼会参与这一场筹划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不可否认，对这场主谋策划者很幸运，他的设想大约全部实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确实踏上了去虫星这条路。

        柏匿司转头望向舷窗外，那是一片璀璨的星河，忽然那句神秘的歌谣出现在他耳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“星星，好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空间，为了防止被人发现。时间的流速在那里感受不到，只觉得过了很久，他才又重见光明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，陶远带着更加重的酒气靠近了他，又退回让他自己出来，对着他笑得很开怀：“搞定了，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没有问，只是点头，刚走出一步又被他拉住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神秘兮兮的，笑容变得难以捉摸，他变魔术一般从背后掏出一套衣服，递给了半翼，贼兮兮道：“但是，你可能需要稍微的打扮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看着他手上的头发和裙子，有些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白的发光的样子，我带出去不是自投罗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听他这么解释，沉默了一会，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。他举起来端详了两眼，确定了上面的细节，下一秒，身上的白袍就变化成了那件侍女的裙装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怔怔地看着他，好半天，憋出来一句：“呦，可真方便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将衣服递还给他，又摸了摸那顶头发，眼睛审视着上面的颜色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看着他的头发从发根的白渐渐变成了棕色，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脸能变吗？”陶远想要保险一点，既然有这种能力，何不一变变到底。

        很遗憾的是，半翼摇头否定了：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比陶远矮了一个头，却也比他平常的侍女高点，不过也不算出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打量着面前的虫族，在前一秒，对方还是个漂亮清冷的青年，现在变上了女装，那种雪般冰冷的氛围依然萦绕在他身边，看起来也没有半分不妥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满意地上前，就要揽住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半翼皱眉，一步退开，像是躲什么洪水猛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柏匿司都直接抱上了，我揽一下都不行？”陶远惊奇又不爽地盯着他，依旧上前，“你做戏总要像样点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还想继续躲，陶远闲闲地来了句：“你还想不想去找柏匿司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果然，在说出这一句后，面前的虫族就消停了，直挺挺的跟个柱子一样，杵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满意地颔首，走过去攀上了他的肩膀，将整个人的重量毫不犹豫地压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重。”半翼面不改色地对着他讲。

        陶远嬉皮笑脸地略过这一句，自己走着往前带了两步：“来，走走，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翼跟着他的脚步，又听他在耳边问：“叫你什么好呢？小翼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回答，仍旧跟着对方的脚步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开了，光从很远的地方洒下来，是早晨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宫里的侍从已经开始工作了，只有他们两像宫里唯一的闲人一样，满身酒气地穿过他们，还获得了一声声尊敬的问候。

        半翼本以为还会遇上什么，没想到意外的顺利，他们成功地坐上了一辆悬浮车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车上，他一下就撇开了这个满身臭味的人类缠着自己的手，若有所觉地瞟了一眼王宫的方向，那里似乎有个黑影，隐约能看见一点金色，又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绝情的？”陶远无奈地笑着摇头，抬手下了一个行程指令，去往皇室的发射基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

        a16星到虫星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，他这次乘坐的只是小型的作战飞船，柏匿司将身体往后一靠，把自己的精神体放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见过他吗？在你出现的时候。”柏匿司打量着面前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虎，这精神体不在半翼面前时便毫不犹豫地舍去自己萌物的外表，不满地朝自己龇牙咧嘴。

        柏匿司熟视无睹，静静地跟他对峙。

        老虎摆出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，甩着尾巴转身，柏匿司眯了眯眼：“救我的不只有你，还有他，对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见老虎的动作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走开，柏匿司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右手抚上左手尾指，柏匿司搓了搓，意识到戒指早已被自己摘下后，他又摸上脖颈那条隐藏在衣服底下的项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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