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第012章
这个
她放软身段随口一提，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。
婚约也好立后也罢，赵铎一直将她作为笼络人心的棋子。
但于沈昀而言，对一个失去母家的政敌之女、被新君舍弃的无用之人，他还能有什么所图呢？
雅如被他盯着，心里发怵，咬唇思索半晌，试图从残存的虚幻梦境中搜寻出有用的片段。
恍然想起，前世赵铎称帝后，倒行逆施，人心尽失，终致民不聊生。在那揭竿而起、反对新帝的诸侯之中，白风骑与墨羽骑兵强马壮，一路披荆斩棘，战无不胜！
那，她死后呢？
前世她身死之后，最终坐到至尊之位上的那个人，会不会是眼前的人？
一切只是猜测，雅如不敢再往深里想。
少顷，她攥紧被褥，自嘲轻笑。终是下定好大的决心，就听她轻声细语地说出惊世骇俗的一句。
“只要王叔能保我父兄平安，我愿入宫当这个所谓的皇后。倘或某日王叔需要，我当在天下人面前揭下他的虚伪面具。”
沈昀就此，不发一言。
只坐在那，意味不明地打量她，目光灼人。
她扬起脸与他对视。
冰与火交错之间，雅如终于在他深不可测的目光中，捕捉到零星而熹弱的，那一点点，星火。
某种微妙的感觉，猛然撞击她的胸口。
可那呼之欲出的什么，又似笼在云山雾罩之中，及至她伸手去抓时，化作了虚无缥缈的一缕云烟。
仿佛，那一瞬间的电光火石，只是她月迷津渡的一夕错觉。
于是，她用尽那所剩无几的勇气，押上寥寥无多的赌注。
狡黠的笑如涤荡的春波，妩然从她远山般的眉目间漾开，“说起来，我而今乃是赵铎的皇后！王叔……怎没把我直接送进宫去？”
“为了找你，费尽心思”，男子款步向前，倾身扳起她的下巴，指尖的力道较之先前更重了几分，“这么轻易送回去，岂不是枉费了我那些心思？”
雅如也不甘示弱。
两条蛾眉如初弦之月，一双媚眼似银河之星。
一只手，轻抚他贴近的胸膛，将他松垮的衣带在自己指尖缠绕。
语气中更带着三分明知故问的挑衅、七分鲜廉寡耻的勾引，“舍不得？王叔只是舍不得么？”
天地不仁，竟然生出此等妖孽！
偏她嘴角上扬，唇畔挂满笑意。
在这似真似幻的一颦一笑中，生生将心中万古的悲凉化作春风野火。
野火侵略，势不可挡，将他荒原上的枯萎悉数烧尽，猝不及防地唤醒暗滋潜长的尘封悸动。
然后，这悸动便如春日里的草籽冒了芽，一发不可收拾。
野草在旷达的原野上肆意疯长，缭乱了他那颗早已蠢蠢欲动的心。
“自是舍不得。”男人戏谑轻笑，语调低沉而轻缓。
脸色由阴转晴，双目一眯，眸色深了又深，“我那小姑姑费了一番周折，是打算让你做什么的？嗯？”
他的话，没有半分温度。
雅如在禁锢之下无法动弹，下颚被捏得生疼，倏而嗅见他衣袂间漫笼开来的雪松香。
后背一紧。
窥眼望去，沈昀眉宇间是浓重的戾气，和孤高。
男子居高临下，阴郁的目光碾压过她煞白的面容，微重的鼻息轻轻扑在她脸畔。
静听得铜壶滴漏，拂晓微残，时光仿佛驻止，心跳已然跌停。
“我看上这姑娘，是备着来日给我那侄儿暖床的。远曦为大羲朝出生入死这么多年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。你不是正愁着，一应的礼都送不进将军府么？这回，活生生的一个美人，我保管将人抬进去，成不成？”
那日出阁宴后，沈芙与陆家公子在“梦园”外相见，陆景行却未那么轻易的愿意将新得的美人拱手相让。
沈芙随口将沈昀抬出来，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帮了她们的忙。
雅如忆起这一节，对上那深邃幽然的眼，薄肩开始微微抖动，态度也软下几分。
她以为自己是负隅顽抗的斗士，想以置诸死地的勇气奋力求得一线生机。却发现任何刻意的顽固的抵抗，在眼前这人面前都只能节节溃败。
隔着衣料，她用冰凉的指尖乞求一般轻轻攥住他的袍袖，娇气软糯的语气中已带哭腔，“王、王叔”
他喉结滚动。
终是存了一分克制，沈昀侧过眼去，不再看她。
他利落地松手、起身、朝外走。
到屏风旁，顿住脚步，背对着她哑声开口，“不急，待你想清楚了，再来答。”
铿锵坚定的脚步，在晨曦的微光里渐行渐远。
寂寥而无助的女子披头散发地抱膝坐着，反反复复回想他的话。
强撑的坚强是破裂的蛋壳，而在这短暂的独处的片刻，她恍如一截无依的浮木被拉扯到无边无际的黑洞之中，只余一缕空洞的游魂，飘飘荡荡。
也不知怔怔然发了多久的呆，她恍然留意起，方才沈昀提到了，陈实帮忙照顾桓儿之事……还有，他与张闻的对话之间，说要派人秘密去往赣州？
他知晓桓儿的存在！而桓儿的寄养之地，正是赣州！
飘荡的游魂在即将沉溺的这一刻拼命地喘息求存，于是，她恍惚的神思骤然清明，整个人一机灵，立马翻身下榻，连鞋袜也顾不得穿，几乎夺路一般推开门，想要再去追赶沈昀的脚步。
见俪苑外间竟然有丫鬟仆妇在此等候，雅如也不犯怵，嘶哑开声，“靖王叔呢？”
沉檀和落薇等人本就小心留神着里头的动静，未敢稍加打扰，此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。
眼前分明薄肩微耸、蹙眉掩帕一尊美人，却穿着中衣赤足而出，鼻尖泛红、泪痕犹湿，宛如一枝游春带雨的梨花。
领头的沉檀面露惊艳之色，很快稳下心来。
她一身杏色襦裙，慈眉善目，笑意和软，“才册立的皇后娘娘没了，内侍们往来催促几次，我家公子赶着入宫去了。”
端正得体地福身行礼后，她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一袭藕荷色的织锦披风走上前去。
一边将披风拢在雅如肩上，语带温柔，“姑娘既身在俪苑，万事尽管安心。只是早秋露重，仔细着凉。”
雅如恍若未闻，呆呆着任由着一种丫鬟好生安抚着她，重新坐回榻上。
另一年轻些的丫鬟便也追随沉檀缓步跟上，引着身后一众小使女端着面盆、帕巾等盥洗物什入内。
瞧出雅如局促惶恐，沉檀悉心地将衣襟带子系好，又指着另一个女子道，“她是落薇。我们都是府里的老人。姑娘需要什么，吩咐就好。”
落薇带着几分自来熟，屈膝之后款步向前，见床上的人浑浑噩噩间仍欲起身来，便伸手来搀。
“姑娘才退烧，咳疾也需好生调理着。恰巧昨夜郡主骤染风寒，公子便召来陈太医在府中留用。姑娘可要请他诊脉？”
“哪位陈太医？”
雅如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，眼前一亮，整个人几乎要跳跃起来。
沉檀和落薇会意一笑。
“奴婢只知姓陈，现下就候在院门外呢。待我们服侍了姑娘洗漱，便请他进来。”
身着素白长袍、肩上背一药箱的陈实踏入门槛，沉檀落薇等人悄然退下。
“他们可有为难你？”两人异口同声问出这句，之后便陷入一阵无言沉默。
陈实一板一眼地替雅如看诊，指端隔着丝帕搭在她的脉搏之上，“之前为我们从北漠传递消息的那人，暂且被张闻大人扣押着，小莲也没了踪迹。又有一伙兵到我家中，强行将果儿带走了。”
他尽量将事情描述得不那么严重，却难以掩饰此刻的束手无策，语气低落。
“我知道他想要什么。”
沈昀将一切操于股掌，又偏对某些人和事，处处留下一线，何尝不是步步逼她就范？
雅如指端绞着帕子，勉强按捺纷杂的心绪，思量一番，滞涩着，“那个身为皇后的宋雅如已经死了，如今你面前，只有出身教坊司的歌姬。”
陈实眼眶微红，兀然倾身向前，一手轻轻搭在雅如肩头，“那就换个身份重新活过！不就是欠他一万两的赎身银子么！我、我……”
胸中有再多豪言壮语，可说到此节，终是少了底气。
在她跌落云端之时，陈实对她并无半分轻视怠慢，甚至幻想着自己一介清贫，终于可以逾越家世的鸿沟，规划属于他们的未来。
他无数次心中窃喜，又在无数次转念中为自己的这点心思羞愧自惭。
到头来，他不得不承认，即便倾尽全部，仍只是心有余而力不怠。
不要说他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，根本无可能与这些强权抗衡，便是她赎身的那一万两银子，他倾家荡产也难以凑齐一个零头。
满腔热情，敌不过冰冷的现实。
陈实痛苦地收回手，一握拳一跺脚，垂头丧气地侧过脸去。
锦缎绣鞋停留在他身侧，那是他所思而不敢亵渎的女子，在动容之下缓缓离座。只听她微叹口气，“的确只能换个身份，重新活过。”
陈实犹不死心，仰起头来眼中诚意满满，自欺欺人地，“我再去请郡主想想办法，让她说服靖王放我们走！或者、或者我们定能再寻到出逃的时机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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